浮夢一場

　　一個月後，逢臨『妄境試煉』的日子，這是每位入門的天墉城弟子都該經歷的試煉。不過妄境是只針對天墉弟子的幻象試煉之地，因此弟子們試煉的時間都是由掌門及其他長老討論後而定的。

　　這天進去妄境試煉的有三人，其中一人便是紫胤真人的小徒弟百里屠蘇，另外兩位是平時總愛針對百里屠蘇的陵端，以及可愛俏人的小師妹芙蕖，因他們三人入門時日相差無幾，便安排他們在同一天接受試煉。另外，大師兄陵越也會跟著一同前往，依循門規，首次進入妄境的弟子，會由一名已通過試煉的弟子陪同，畢竟妄境雖然是試煉之地，但對第一次進去的人而言是極其危險的，若無有過經驗的人陪同，很容易迷失在妄境裡虛幻出來的景象中，永久滯留於幻境，再也出不去。

　　既然妄境如此危險，為何天墉城還要開放給弟子試煉呢？還規定只有通過試煉才算正式入天墉城之弟子。這是因為妄境考驗的是心智，須知修道之人，煉神煉氣，最是講求心神清明，若在修行時突遇心魔，跨不過心中那道坎，結局不是一身修為爆裂致使神魂俱滅、便是墜入魔道妄造殺孽為世人所棄，經時天墉城初代掌門便憂心門下弟子修行時會心生心魔不得祛除，於是花了近百年的時間以自身修為境界煉出『妄境』之地，希望藉由妄境的試煉，讓初入門下的弟子能夠認清自身心智尚不足的地方，並以此訓誡自己，往後修行莫忘初心。而已通過試煉的弟子若在修道上停滯不前也能再進入妄境，通過試煉除去心中魔障。

　　綜上所述，那麼妄境又是如何危險？妄境其實不過是由陣法而成，它無形，然而當有人踏入的那一刻，那人腦海中所思所想便化為了一處或幾處險地，倘若那人想到什麼惡靈妖怪一類，那麼妄境也會如實虛幻出來，換言之妄境就是一個能夠將人的思想幻化出實物的陣法，所以進去試煉的人只要心內懷有雜念，便會遇到無法估計的危險。

　　相由心生，其實妄境虛幻出來的、修道之人產生的心魔，都不過是因心而生，心有所不定，魔障因此由起。

　　而唯有突破魔障，才可於修道一途上，走得更高更遠。

　　知道今天是百里屠蘇同另外兩位弟子試煉的日子，古曙特地離開禁地，與同樣關心試煉境況的紫胤真人一同在遠處默默看著在祭壇準備進入妄境之地的百里屠蘇等人。

　　「將妄境試煉定在今日，是你提出的吧。」見百里屠蘇他們一一進入陣法，古曙這才出聲打破沉默的氣氛，明明是疑問句卻是帶著肯定的語氣。

　　紫胤真人負手而立，並未回應古曙的話。然而他此番沉默不語的作態，已是最好的回答，古曙心下了然，又覺著幾分好笑，要讓一個幾百年了還是習慣將心思藏得極深的人坦白承認關心他人著實為難了。

　　「你啊，果然很寵小屠蘇～」寵到看小徒兒心懷自責地到後山壁禁閉百日都覺得委屈對方了。無須紫胤真人開口，古曙就已經推論出事情始末，原本在百里屠蘇和陵越比劍之前，掌門就在一次議會中提出要開啟妄境試煉的事，只不過那時紫胤真人為了尋一塊鑄劍材料不在天墉城，所以那次議會沒有決定試煉的時間，過不久就發生大師兄陵越重傷一事，雖然讓百里屠蘇到後山壁思過是紫胤真人的意思，但之後一次的議會提出將試煉的日子定在今日也是他，可見要讓小徒兒反省知錯、並暗護一時是真，但禁閉百日卻也真的心疼。

　　至於掌門深思再三後，決定賣個情面給紫胤真人，況且在百里屠蘇甫入門下，他便在暗處細加觀察時日，認為此人雖年紀尚小，但行事作風頗有擔當，後來雖誤傷陵越但也確實不能全賴百里屠蘇的錯，因此不顧其他長老非議，同意將妄境試煉定在今日，特例准許百里屠蘇特提前解禁。

　　聽了古曙的話，紫胤真人面色稍緩，又再祭壇附近待了一下，微微甩袖動身準備回劍塔。

　　「不等小屠蘇他們試煉結束再走嗎？」古曙微微側頭，眼眸泛著幾分溫和笑意地盯著紫胤真人已背過身的背影。

　　「不，陵越和屠蘇足以應付。」

　　淡然而又簡短的一句話足可見其中對自家兩位徒弟的實力十分信任。古曙不免莞爾一笑，他想紫胤有身為人師的責任與私心一面，亦有對親自教導出來的徒弟的信心，當真是一位好師父啊。

　　在他所認識的人裡面，也有那麼幾人同紫胤真人一樣，對自家徒弟付出真心，雖然相處模式不一樣，但那疼寵徒弟的勁兒卻都是沒話說，一等一得好，幾近到了溺愛的程度。

　　想到那些人，無可避免地便想到一些往事，古曙略略失神，眸子黯淡幾許。

　　背對著古曙的紫胤真人看不到此時他黯然失神的模樣，只語氣平淡地開口：「你若無其他事，便也回禁地吧。」

　　從那道平淡的口吻能聽出一絲關懷，古曙暫且放下紊亂的心緒，嘴角勾了一勾，道：「你別擔心，都一個月了，瞧～我人好好的，沒事兒。」

　　紫胤真人回過身，白眉一蹙，語氣中添了幾分不認同：「怎會無事，耗費靈力、自損修為，你原就有舊疾平時得以一半修為壓抑，如今又受煞氣之噬，身魂俱傷，豈是短時內可癒好？況，每逢屠蘇煞氣發作你便不顧自身負擔壓制，如此傷重之重，又豈有好轉之日？」想到若非此次屠蘇煞氣突發兇猛，古曙在壓制煞氣過程時氣血不穩現出一絲端倪，他恐是發現不了古曙壓制煞氣的方法。那方法若是在古曙全盛時期自然對人體無恙，但現在古曙懷有舊疾，修為大減，靈力受損，那方法只會讓古曙受煞氣之噬的苦痛，長期之下表面看來無事，內裏卻是千瘡百孔。

　　若非紫胤真人修養極好，否則早已狠狠斥責一番。

　　「紫胤，我有分寸。」古曙上前一步，抬眼望進友人那雙此刻掩不住幾分憂慮的眼神，心下是又感動又抱歉，他的確任性了。「身為醫者，我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不會有事的。而且......你知道，我不能死。」

　　聽到最後一句話，紫胤微微一頓，眼眸閉了一閉，他自然明白古曙那句『我不能死』話中的深意，他用力甩袖、彷彿是要把心中湧出的一絲酸澀甩出去一般，轉身離開前留下一句：「好自為之。」

　　古曙微微張嘴，又閉上，終是沒有再說什麼，默默看著紫胤真人的身影消失才收回視線，轉過身看向空空無人的祭壇，盯著啟動中的陣法，一向平淡溫和的眼眸此刻露出幾分複雜，悵然、迷惘、傷感、憂慮......時光已然過去太久，他的性子早因那些種種磨練而硬了幾分，很少會為誰起波瀾。三年前紫胤尋他幫忙，若非身為紫胤的友人他並不會搭理，畢竟在百里屠蘇被紫胤帶回天墉城那天他已在遠處看過一面，自然一眼就看出男孩體內的不祥煞氣，若他修為全在那煞氣也不過有點麻煩而已，然懷有舊疾的他要對上煞氣實在凶險，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自己有半丁點兒的意外，因此那天看過男孩後他就漠然轉身了。

　　只是造化弄人，他和百里屠蘇相識了，相處之後他一面憐惜這個背負沉重命運的孩子、一面又欣賞其堅韌容忍的心性，於是當兩年前百里屠蘇出事那天他幾乎沒怎麼考慮就出手了，此後每逢少年煞氣發作時他都自動地擔負起壓制煞氣的責任。

　　微微斂下眼睫，古曙幽幽一嘆。

　　他終究不忍心，無論是幫那孩子壓制煞氣、亦或是沒牴觸與之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