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夢一場

　　前庭，古曙正坐在墊著毛毯的石椅上，手指逗弄著站在石桌上的小鷹，突然就感覺到一股陌生的氣息闖進禁地，他心下疑惑，但因闖進之人身上帶有天墉城弟子的氣息，且感知不到惡意，他便沒有啟動設置在禁地內的陣法。只是當那位天墉城弟子在小坡下停住不再往上走，他疑惑中出聲，卻是突兀嚇到人，雖感到歉意，但總不能讓人就那麼躇在那吧，於是他只好又開口，示意那位弟子別再多想趕緊現身才是。

　　當百里屠蘇男孩體態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古曙是真的吃了一驚，而石桌上的小鷹則叫了一聲，愉悅地拍著翅膀飛到百里屠蘇的身邊，落下腳爪站在心愛的主人左肩上。

　　古曙眨了眨眼，一時之間有點回不過神來，他看了看臉色緊繃的百里屠蘇、又看了看站在男孩肩上一副威風凜凜的小鷹，緩了一口氣才開口：「你......這小鷹是你養的？你是小鷹的主人？」

　　百里屠蘇點點頭，壓下心中的緊張之感，當面對著古曙抱拳行禮：「是，阿翔正是弟子所養。」

　　「原來......」古曙笑了笑。這樣小鷹脖頸上的獠牙項圈就能解釋得清，苗疆一帶那些部族確實有那種民族風俗。

　　「阿翔是你替小鷹取的名字？」古曙又問。

　　「是。」百里屠蘇倒也乖巧應答。

　　「簡單的名字，卻寓意深遠。」古曙看著站在主人肩上的阿翔，眼眸含笑。

　　阿翔彷彿聽出古曙在稱讚牠，朝他高高嗷叫一聲。

　　百里屠蘇抬眼自以為隱諱地打量面前的高人，那一身溫潤爾雅、溫柔淡然的氣質令人下意識便升起幾分親切，其長相清俊精緻卻看上去一點也不雌雄莫辨，形狀姣好的嘴唇淡淡含笑，更令人感到親近，只是那雙如血乾涸的眼眸第一眼對上就受到一會心悸。

　　明明看上去是那麼溫柔親切的人，為什麼會有一雙懾人心魄的眼睛？

　　「嚇到你了嗎？」

　　正兀自出神著，就突然聽到面前高人出聲，百里屠蘇驚了一下，回神對上古曙一臉笑吟吟，神色略微羞赧地別過眼，有點結巴道：「並、並無......弟子、弟子並未被嚇到。」他知道古曙問的意思，只是他自己本就異於常人，又怎會被那一雙奇異的眼睛嚇到？只是覺得這般溫柔的人不該有著這樣一雙眼睛......

　　「弟子擅自打量高人，還請恕罪。」

　　「何罪之有？」看著百里屠蘇立刻擺上一本正經的樣子，古曙略感無奈地搖頭笑道：「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這性子倒是與你師尊有幾分相似。」

　　百里屠蘇詫異地問：「您知道弟子是師尊......紫胤真人的徒弟？」

　　「以我和紫胤的交情，怎會不知你和陵越？紫胤最常和我說的都是關於你倆師兄弟的事，只不過他未提起小徒兒豢養海東青，所以我不知道原來小鷹......阿翔是你的鷹。」古曙簡單解釋了他和紫胤真人間交情甚篤。

　　「......阿翔是弟子在後山撿到的，弟子看到阿翔身上有被野獸撕咬的裂傷，心有所不忍，便偷偷抱阿翔回去療傷。」百里屠蘇解釋道，「後來阿翔的傷好了，弟子想放阿翔離開，但阿翔不願，可是天墉內規矩森嚴，門下弟子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豢養寵獸，弟子只好偷偷養著。」

　　「你該和紫胤坦白的，我相信紫胤不會不同意你養阿翔。」聽完百里屠蘇的解釋，古曙對這位好友的小徒兒好感往上升，有過那樣的經歷，卻還能不忘人之仁心，實屬難得。

　　「......」

　　看百里屠蘇因他的話默然不語，古曙莞爾一笑，朝他招手：「你過來，別躇在那兒，過來坐我這邊。」指了指身旁的石椅。

　　百里屠蘇猶豫一下，低語一聲「是」便提步走過去坐下，阿翔見主人坐到石椅上，便改飛到站在石桌上面。

　　古曙不再看百里屠蘇，他伸手打開茶壺的蓋子，往裡面勻幾勺茶葉放入，開始煮起茶來。「我以為，拜入紫胤門下一餘年，你應是明白......在你和你師兄陵越之間，紫胤最疼的是你。」

　　「......！」百里屠蘇驚訝地望了一眼古曙，隨即又垂下眼簾。

　　「還是說，正是因為察覺到了，所以更加不敢開口？」古曙瞥了一眼緘默不語的男孩。

　　百里屠蘇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一緊。

　　「小小年紀心思怎地這般重？」古曙無奈地彈了一下百里屠蘇的額頭，後者抬手捂著額頭默默盯著他，不怎麼在意百里屠蘇彷彿控訴一般的眼神，古曙繼續一邊煮茶、一邊道：「你若這般想，就真的是辜負紫胤那份疼愛你的心了。」

　　「並非說有了這份疼愛就能讓你肆意揮霍，只是顧慮太多亦是不好，因為有這一份真摯的疼愛，所以才可以在一些時候為了一些事物而去撒嬌。太克制的話，可是會寒了對方的心，你敬重你師尊，肯定不想你師尊因你而傷心吧。」

　　「......」百里屠蘇垂眸，放下捂在額頭上的手，好一會兒後才對古曙抱拳行禮：「弟子明白，多謝高人勸解。」

　　古曙將一杯熱茶遞到百里屠蘇面前，嘴角勾起含笑道：「明白便好，無須客氣。...嗯、你別高人、高人的喊我了，聽起來真是不習慣......我姓古單名曙字，你就喊我古先生吧。」古曙食指在石桌上畫了幾下，讓百里屠蘇認識他的名字。

　　百里屠蘇點點頭，改喚道：「古先生。」

　　「喏，喝茶潤潤口吧。」古曙虛空點了點放在百里屠蘇面前的熱茶。

　　百里屠蘇道謝一聲，執起茶杯，啜了一口，茶一入口下肚先覺一股清涼之意自喉嚨蔓延出，後腹部感受到一股暖意，令全身都溫暖起來，整個人感到非常舒適，精神為之一振，不可思議的是修為好像......有那麼一點點提升。

　　這不是普通的茶！百里屠蘇放下茶杯，欲言又止地看向也正在品茶的古曙。

　　「噓，什麼都別說，品茶才是最重要。」察覺到百里屠蘇的目光，古曙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

　　「......」百里屠蘇點頭，依言再次拿起茶杯，細細品茶。

　　倆人靜靜地品茶，圍繞之間的氣氛安寧祥和，竟彷若歲月靜好，此心安處。

　　那天過後，百里屠蘇也成了能隨意進出禁地的訪客之一。由於古曙不輕易出禁地，因此那天他將一片竹簡給百里屠蘇，表示將此竹簡給紫胤看的話，紫胤就知道他的意思，必定不會追究百里屠蘇未經許可闖入禁地之事。

　　百里屠蘇陳了古曙的情，加上那之後非修練時間他都會跟阿翔一起去找古曙，倒是和對方越發親近。與古曙相處，很是輕鬆，不像在紫胤真人面前總是肅著臉，因為敬重師尊、不願看到師尊失望，而時刻給自己壓力逼自己收斂性子，不得胡鬧，但他在和古曙相處時下意識就會放鬆身心，不知不覺在對方面前也能自在地表現出這個年紀的一些孩子脾性。

　　今日非修練之日，但是百里屠蘇沒有如往常跑去禁地找古曙，而是一直待在寢房，側臥在床上，旁邊放著一炳形狀古怪、隱隱散發不祥之氣的血色斷劍。

　　阿翔也沒有飛去找古曙，牠站在後來古曙又替牠製作的鳥架上（得知百里屠蘇的寢房沒有鳥架，平時都是讓阿翔隨意找地方站，古曙才又專門做了另一架給百里屠蘇置放於房中），朝百里屠蘇嗷嗷叫著，似是擔心。

　　「...無事......」聽到阿翔的叫聲，百里屠蘇轉過身，安撫性地道：「還未到朔月之夜，此刻尚不那麼難受。」每逢朔月之日他體內的煞氣便會發作，尤其是在進入夜晚之後煞氣更是湧動得厲害，雖有焚寂伴在身側可保神智不致完全喪失，卻也還是難受得很，那並非一般人能夠忍受的苦痛，意志薄弱之人恐早已被煞氣吞噬神智不以為人了。

　　嗷......阿翔又輕叫一聲。

　　百里屠蘇坐起身，看著阿翔道：「阿翔，現在我還能控制煞氣，但到了晚上煞氣洶湧，我...我恐會傷了你，不如你今晚就待在古先生那吧，有古先生照顧你，我也放心。」以前因隱瞞偷養阿翔，所以他不敢隨時放阿翔出去，只有在修練時間所有弟子都待在修練之地修行，他才同意讓阿翔出去飛飛，但也限制只能在後山活動，以防被其他人看到，他不怕自己遭受懲罰，只怕阿翔會受自己牽連。

　　以前沒有可以放心託付的人，如今結識了古先生，但看古先生平日寵著阿翔的模樣，百里屠蘇認為以後若他煞氣發作，可將阿翔暫時託付古先生照顧。

　　之前有過一次阿翔差點被煞氣發作的他誤傷的情況，如今細想起來依然後怕不已，自打阿翔不願離開、固執地待在他身邊時，他就已把阿翔視作家人，因此阿翔萬萬不能出事。

　　嗷嗷！阿翔連連叫了兩聲，又拍了拍翅膀，然後鷹頭一撇，表明牠的不願。

　　若阿翔能人言，想說的無非是主人在難受，牠怎能在這種時候不陪在主人身旁？

　　「阿翔......」

　　阿翔依舊不理百里屠蘇，那副賭氣的模樣看著讓人感到好笑。

　　「好吧。」百里屠蘇妥協，輕嘆一聲，「但一旦我控制不了煞氣，你不要靠近我身，若我有任何不妥舉動，記著一定要離我遠些，我不想傷害到你。」

　　嗷。阿翔回頭朝自家主人叫一聲。

　　一人一鳥就這麼待在寢房裡不出門，午間因心中憂心愛徒，紫胤真人到百里屠蘇的房中探望，見小徒兒精神還足，自己又施了一個清心咒，待得小徒兒身上洩漏的煞氣被暫時壓抑住後才稍微安心地離開，去處理門派事務。

　　夜間，百里屠蘇終於克制不了體內的煞氣，他倒在床上，側臥彎曲緊緊抱著身體，黑眸緊閉、牙關緊咬，臉上盡是痛苦之色。

　　阿翔不敢亂叫，只能在原地跳了跳腳。

　　此時有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原來是處理完事務趕來的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緊皺眉頭，本就嚴肅的臉孔更是凝重，他手中捧著一捲竹簡，這竹捲便是一年餘前紫胤真人向古曙請救時，古曙交給他的，裡面刻劃一道陣法，啟動可抑制住百里屠蘇的煞氣。起初一年竹捲裡的陣法非常有用，一啟動百里屠蘇體內的煞氣盡數被壓抑，但逐漸地，陣法的效果竟開始不如當初那麼有用，不、應該說，百里屠蘇體內的煞氣正一點一點增強，陣法只能壓抑，卻不能做到抑止煞氣的增長。

　　不知陣法何時會完全失效，紫胤真人雖憂慮，卻還是暫且放下心思，屏除一切雜念，他攤開竹捲，催動靈力，右手結勢，口中唸著咒語，一聲高喝、陣法啟動，青綠色的陣法一個天一個地張開，描繪而出的圖案暗含某位上古大神的象徵，木之生而繁衍、木之氣而淨化、木之香而清幽，三者合一使天地之間清氣匯聚環繞，任何邪氣不得侵入。百里屠蘇體內湧出的煞氣正被這青綠陣法一點、一點吸收淨化，而體內翻滾的煞氣則被壓抑住，只是今夜煞氣不知為何異常洶湧，如有意識般大力反抗湧入的那股清純之氣，令百里屠蘇痛苦不堪，嘴裡斷斷續續發出難受的呻吟。

　　「怎會如此......！」見百里屠蘇越發痛苦，紫胤真人只好停下催動陣法。

　　「...呼呼......師、師尊......唔......」百里屠蘇勉強睜眼，體內的煞氣不斷衝擊，他幾乎快要痛得失去意識，再這樣下去一旦意識盡失，煞氣便會令他陷入瘋狂，控制不住產生想殺人的慾念。

　　「莫要說話！靜心！」紫胤真人靠近床邊，右手再次結印，輕輕點在百里屠蘇的朱砂痣上，眼睫微闔，默念他平時交給百里屠蘇的清心咒，如今這般情況，首要必須先穩住百里屠蘇的心神，否則即便壓抑住煞氣，但神智喪失亦是徒勞。

　　然而今次煞氣真的太過異常，半個時辰過去，百里屠蘇的情況不見好轉，雖然心神是稍微穩住了，他尚還能認得出人，但體內的煞氣卻越發令他痛苦，亟欲發狂。

　　正當紫胤真人打算孤注一擲，驅使全身靈力啟動陣法聯合清心咒時，房門再度被人從外推開。

　　「紫胤，夠了，先停手，這樣下去連你自己都會被煞氣傷到。」

　　如清泉般悅耳的嗓音響起，紫胤真人神情微動，眼底閃過一絲詫異，看向進房的人：「你......」

　　古曙淺淺一笑，指了指飛到鳥架上的阿翔：「是阿翔找我來的。」

　　原來在看到主人不對勁後，阿翔就拍著翅膀從窗口飛著離開，也許是身為動物敏銳的直覺，阿翔直接飛到禁地找古曙求救，古曙雖不懂鳥語，卻也看出阿翔的焦急，猜想定是百里屠蘇發生事情，再略思索想到今日是朔月，必是變故逢生，當下不作猶豫讓阿翔在前面帶路，匆匆趕至百里屠蘇的寢房。

　　紫胤真人看向鳥架上的阿翔，阿翔朝他嗷叫一聲，他點了點頭，不語。

　　「好了，交給我吧。」古曙近靠拍了拍紫胤的肩頭。

　　「......好。」紫胤真人閉了閉眼，點頭應下，然後起身讓位給古曙。他清楚古曙的本事，如今古曙親身前來，百里屠蘇定然不會有事，他相信好友。

　　古曙伸出左手握住百里屠蘇身側緊握的拳頭，右手結印，眼睫微闔，默唸咒語，又在百里屠蘇的心口上方虛畫一道咒印圖案，咒隱入百里屠蘇的心口，穩住心脈，而一股清涼柔和的靈力則透過交握的手緩緩流入他的體內，在體內像個不安分野獸橫衝直撞的煞氣碰上這股靈力竟是立刻委靡下來，偃旗息鼓，不再搗亂。

　　百里屠蘇的呼吸漸漸趨於平緩，猙獰痛苦的臉色也安定下來，肉眼可見外洩的煞氣一點、一點消失，見此情形，紫胤真人凝重的表情終是舒緩下來，眉頭不再緊鎖。

　　過了片刻，百里屠蘇睜開眼睛，一眼就望進坐在身側的古曙，心下一陣驚訝，下意識就坐起身，這時才頓覺全身上下輕鬆舒坦，彷彿先前受煞氣折磨的痛苦只是一場錯覺。

　　「身體覺得如何？」未等百里屠蘇開口，古曙就先出聲詢問，帶著淡淡笑意的眼眸中可見隱在其中的關懷與擔憂。

　　「......已是無礙。」百里屠蘇頓了一下，乖巧回答。「弟子感覺身體輕盈，以往度過煞氣後會感疲累，現在則一點疲累之感都沒有。」

　　「那就好。」古曙抬手輕輕揉了一把百里屠蘇的頭，後者有些錯愕地愣住，也不管百里屠蘇的反應，古曙側身看向等在一旁的紫胤真人和阿翔，微笑道：「沒事了，你們可以放心了。」

　　紫胤真人幾不可見地鬆了一口氣，心內徹底安了下來，神色略和緩地說：「阿曙，多虧你，多謝。」

　　嗷～嗷～阿翔也甚是愉悅地在鳥架上跳著。

　　「對我這般客氣什麼，說過了不是？我同你之間的交情毋須多言客氣，只要我能幫得上就會幫你，而且阿翔飛來找我，我總不能不管，是吧阿翔～」古曙先是頗為不贊同地說著，說到最後笑看了一眼阿翔。

　　阿翔跳了下腳，拍拍翅膀，嗷叫一聲，似是在附和古曙的話。

　　「更何況，近日我與小屠蘇親近不少，小屠蘇有事我更無法坐視不理。」以輕鬆的口吻這般說道，古曙眼眸含笑地回頭看看百里屠蘇。對上古曙含笑的眸子，百里屠蘇莫名覺得有點窘迫，忍不住輕咳一聲，雙頰微紅。

　　「......屠蘇體內的煞氣應是不會再發作？」紫胤真人上前走了兩步，微低頭目光在小徒兒身上察看一番，除了臉色略蒼白，但精神足，身體也沒有看出不對勁。

　　古曙鬆開握著百里屠蘇的手，頷首道：「這次是度過了，以防萬一，我以靈力化形在小屠蘇的體內畫製一道小陣法，可保小屠蘇在下一次煞氣來臨前不因外在因素而導致煞氣突然發作。」

　　「什麼意思？」紫胤真人神色一凝。

　　原本低頭看著手，還有些眷戀殘留在手上溫度的百里屠蘇也猛地抬頭，他驚訝得是古曙竟是知道他的煞氣發作過一次！

　　「我不知道事情如何，但適才我在小屠蘇體內疏導煞氣時便發現了，煞氣有提前發作的跡象，也是因此這次煞氣發作才會變得這麼兇險吧。」古曙簡短解釋道。因為不是自然發作，而是曾在非發作之日引動煞氣，才會導致朔月之日煞氣發作時產生異變，遭致情況更加兇險。

　　「屠蘇，可是發生何事？」紫胤真人神情嚴肅地盯著小徒兒，語氣也低沉下來。最初，他便覺得煞氣之況甚是不穩，因此一直叮囑小徒兒時刻控制脾性，萬不可隨性子而為，想不到......

　　「......」百里屠蘇歛下眼簾，嘴唇緊抿。

　　「百里屠蘇！」紫胤真人一直都知道這個小徒兒看似乖巧，其實性子倔強，若他不想說的事再怎麼逼迫還是翹不開嘴，但有些事、有些時候倔強是無法解決的，更何況現在可是關係到煞氣發作的影響，剛才的情況那麼凶險，倘若不是古曙的到來，他都無法保證能夠在他們師徒二人不受創的情況下抑止煞氣。

　　百里屠蘇緊了緊拳頭，抬頭看向嚴肅一張臉的師尊，嘴巴動了動，「師尊......我......」

　　「好了好了，紫胤，別逼他。」古曙罷了罷手，示意紫胤真人就此打住。

　　「......」紫胤真人看向古曙，眉頭微蹙，神色間頗有不贊同之意味。

　　古曙搖了搖頭，遞給紫胤真人一個安撫性意味的眼神，然後轉頭看著臉色略陰沉的百里屠蘇，嘴唇微動，語氣低柔道：「小屠蘇，我不知道發生何事讓你心神不穩，從而引發煞氣，但是希望你能明白，倘若你出事，關心你的人會很傷心。」

　　「古先生......」百里屠蘇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眸子看進古曙眼底，帶著歉意的語氣低低道：「對不起。」

　　「是該道歉。」古曙抬手揉了一把百里屠蘇的頭毛，溫柔一笑道：「但希望你能真的明白我的話。」

　　「屠蘇明白。」百里屠蘇點頭，「非是屠蘇不願說，只是......」

　　「你在顧慮什麼呢？」古曙輕聲詢問。

　　「......我......」

　　「難以說出口？」古曙微微歪頭，看百里屠蘇又沉默下來，他想了想，猜測道：「嗯～我來猜猜，被欺負了？...唔，想來不是這原因，你是執劍長老的弟子，可沒人敢光明正大地欺負你。那麼──就是發生口角之爭囉？」

　　百里屠蘇依舊不語，只是抬眸粗略看了一眼古曙。

　　古曙挑了挑眉，語氣倒不怎麼驚訝：「哦，看來我猜對了～嗯，肯定不是你主動跟人吵，是那些看你不順眼的毛頭小子主動招惹你的吧，可如果他們只是說你，還不至於令你心神不穩引發煞氣，那麼......他們說了誰？」

　　百里屠蘇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說。腦海不由自主地想到四天前，他在後山空地練完劍正準備去禁地接阿翔，卻被一直看他不順眼的陵端和另外兩位弟子堵著路，他們出言挑釁、謾罵，他雖然心底有氣卻還能克制住脾氣，他一直把師尊的叮囑告誡於心，不可輕易動怒、不可與人爭執，同門之間更是要多有包容，即使他看陵端他們也非常非常不順眼！他本以為不計較便可令他們覺得無趣而離開，不料，他們竟然說到師尊和師兄！他們嫉妒師尊和師兄愛護他，又因他沉默寡言、不與他人親近的性子，容易遭致誤會，且平時師尊就不讓他與其他弟子一同練劍，所以很多弟子都在猜測師尊收他為徒是另有隱情......種種原因，本就看他不順眼的陵端等人口不擇言，那個叫陵健仁的居然還說他是師尊流露在外的私生子！竟然這般汙衊師尊，他豈能容忍！他一時大怒，隱約起了殺生的念頭，幸好在關頭勉強尋回理智，身形一閃就迅速擺脫陵端三人，找個無人的地方靜心壓抑突然發作的煞氣。

　　無人知道他當時有多麼心慌，那是第一次、煞氣不是在朔月之日發作，無怪乎師尊一直叮囑他要控制好脾氣，本以為是為了讓他修身養性，卻原來真正原因是他心神大動便有可能引發體內煞氣。

　　「是很難聽的話吧。」古曙看著即使被他猜中原因卻還是不肯坦言的百里屠蘇，料想那話語間肯定汙穢不堪入耳，食指點了點百里屠蘇的額頭，略無奈地笑笑：「好吧，我就不問是什麼難聽話了，至於說了誰也不難猜，反正不會是我～我是如此神秘哪！」

　　「......」百里屠蘇無言，不知道這話是要怎麼接下去。

　　一旁靜靜聽著的紫胤真人也是無言，內心頗感無奈，大概是活得太久了，古曙雖然平時談吐間溫文爾雅，卻偶爾也會展露如小孩子般的心性。

　　「既然知道原因了，就不逼問你了。」古曙自顧自地做下決定。

　　您都猜出來了還逼問什麼啊......百里屠蘇癱著一張臉，心裡誹腹。

　　又揉了一把百里屠蘇的頭毛，心下感慨小屠蘇的頭真是好好揉好好摸，隨後看向紫胤真人，嘴角勾起頗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事情始末你知曉了，這是天墉城門下弟子之間的爭執，雖然是別人沒事找事主動跑去招惹你家小徒兒，但畢竟還是天墉城的事務，我不便參與。」

　　紫胤真人點頭，「明日一早我便會尋掌門將此事告知。」百里屠蘇是他徒弟，既如此這件事他不便親自揪人，以免有嫌疑。

　　「希望那些弟子當真能知錯改過。」古曙微歛下眼簾，輕聲道。

　　「天墉城戒律森嚴，想必告誡一番、加之一通懲罰，定然能知錯而改。」

　　「......希望、如此。」古曙不再多言。他不知道那些主動挑起事端的天墉城弟子究竟說了些什麼汙穢之言，但既然能讓一向控制得住脾氣的百里屠蘇動怒，現在又不願多做回想，一副避而不談的模樣，想來那些汙穢之言已經不只是一般的粗話，究竟是怎樣的心性才會什麼話都敢說？不避諱是因背後有大樹好乘涼嗎......但百里屠蘇的背後也有一位執劍長老啊，能夠無視膽大到這個地步，某方面來說也是個妙人。

　　世風日下，就算是戒律森嚴的天墉城，在時間無情的流逝中，也不可避免地走了下坡，只是能否會有意識到的一天呢？

　　古曙心下一番感慨。雖然表面看只是弟子間的爭執，卻已經能隱約看出以後天墉城將會如何烏煙瘴氣，長此以久，總有一天，天墉城的命數會盡毀在那些心思不正、貪欲邪念的弟子手中。

　　百里屠蘇默默盯著古曙的側臉，若有所思。